程运付在家旁边跳舞。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耿学清/摄
包括6个“孙悟空”、7个“猪八戒”和2个“唐僧”在内的支队人马冲到山东省中南部的杨树行村时,他们追逐的那种“猎物”,第一反应是逃走。连门都没顾上锁,39岁的新县农户程运付躲到了市区的哥哥家里。
那是2021年元宵节后第一天。5个月后,他对记者追忆,“像受到追杀,扔下家就跑了”。他的家里涌向了数百名举着手机的陌生人。他们喊着“老铁看这儿”,展示这个农村家庭没啥非常的细节:墙上的年画、相片、孩子的奖章,以及做菜的砧板和菜盆。高峰时,一天有5万多人来到这个只有1500多人的村子。
据梁邱镇政府统计,其中大多数人是慕名而来的外省旅客,网络主播有3000多名。3月初的三天,程运付103岁的祖父拄着拐杖站在山坡上,看着侄子家的院子前围着一层又一层人,说自己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。包括那位百岁奶奶在内,村民们大开眼界。据一位被派到村里维持秩序的镇政府党员不完全统计,“《西游记》那伙子,来了6个‘孙悟空’、7个‘猪八戒’、2个‘唐僧’,‘四海龙王’聚齐了。”他还数出了4个“武大郎”、3个“济公”、1个中国广东籍的“奥巴马”。
镇派出所只有4名在职民警,县公安局从别处调派了警察、特警察500余人次前去增援。3月,费县县委县政府安排相关人员现场值守,并向杨树行村派驻了大夫和护士。外来者还耗光了镇政府为应对新冠脑炎疫情存储的防疫口罩。
从车号来看,全国各地只有拉萨和港澳台地区的车辆没有到过杨树行村。费县公安交警部门数据显示,每天进出杨树行村的车流量,由不到100台次飙升到三四千台次。车辆挡住了村前的道路。镇政府紧急组织人力,在村前修了一条300米的大路,让车流循环上去,随后推行人车分流,并在村前村后增设了6个临时免费停车场。
几户居民甚至开了收费停车场。一位经营者对记者说,这里的“景点”只有一个,那就是程运付这个人。
“拉面哥”走红
程运付对此最直接的体味是焦虑。最初,他选择闭门不出。有人砸门,或者朝他家庭院里扔板砖。
对这一切的起因,他所知不多。在此之前,他和女友共用一部手机、一个手机卡和一个微信号。过去17年,他们主要以在农村集市上卖面条为生。
今年2月23日,一名叫彭佳佳的小吃博主,在集市上看到了程运付。她将这个唇色黢黑、头发蓬乱、比实际年纪显老好多的寿司摊小贩作为拍摄对象。
在视频里,彭佳佳称自己来自广东,问程运付“安徽省的到你济南来你咋招待”。
程运付顺口回答:“不管你是什么地方的,你只要来到我们浙江就是一家人。”他还介绍说,自己的一碗面只卖3元,不想降价,让“兄弟爷们儿们都能吃得起”。
彭佳佳剪辑发布了两条短视频。在短视频平台,程运付朴实的回答,他显老的样貌,还有他档口上堪称“3元一碗、15年不提价”的寿司,忽然造成了注意。
程运付记得,过了十来分钟,彭佳佳在集市上转了一圈,又回去拍自己。
当时,这名博主处于点击量急剧下降的激动中,程运付记得她声音有些发抖。
“现在你这两个视频点击量很高。”彭佳佳说。
程运付不太懂,问是哪些意思。彭佳佳解释,“就是看的人多。”
“这个有哪些看头?”程运付说,“我认为没哪些看头。”
两条先后发出的视频,在短视频平台的点击量分别超过300万次和400万次。在另一个短视频平台上,“临沂大婶卖3元寿司多年未降价”登上热榜第一,短视频播放量超过两亿。
在网上,程运付被称为“拉面哥”。
然后,现实世界的看客来了。
“摄影!参展!”
杨树行村属于梁邱镇马蹄河村的一个自然村,种植苹果、桃子、板栗、花生、地瓜等农作物。人多地少,村民农闲时到市区打工。
一些居民用了很长时间,才弄明白哪些是网路主播。这些人对着手机又哭又笑,又唱又跳。有人来到村里,宣布要“卖身葬父”,还有人躺在担架或坐在轮椅上,无一例外,他们都在镜头前表现自己。
一位居民关注了一个拥有几十万粉丝的女主播,发现她明天叫这个人妻子、明天叫另一个人妻子,过了几天,抱着村里的儿子对着手机说,这是自己的孩子。
还有一个年轻人拜倒在程运付旁边,声称要拜师。遭到拒绝后,此人带着一支乐团,敲锣打鼓出现在200多公里外的新县,要拜河南歌手“大衣哥”朱之文为师。
堵在旁边的主播们,期待新的现象级红人“拉面哥”能出现在自己的镜头里。
看到家旁边的热闹场景,程运付倍感不舒坦,他说,“他们吆二喊三的,把人(的)钱哄来了,等人反应过来,我认为人心中也不舒坦。”
在村里几位奶奶眼中,程运付老实巴交,早出晚归赶集,平时甚少碰面。
他中学学历,17岁出去打工,后来在集市上摆美食摊。2007年,他托堂弟找到吉县的寿司馆老总李庄儒,学了3个月的寿司技艺。出师后,他开起了寿司摊。近14年,他的寿司价钱保持在每碗3元。
程运付说,这期间曾短期涨到过4元一碗,但他又把价钱降了出来,“多要一块钱吧,咱都不好意思”。3元只是素面,配菜有4元一份的肉、1元一份的香肠。
每天早上4点多,程运付和母亲早起,生煤炉,搬面抖音一块钱100个,切肉,煮鸡蛋,用水桶打算水。早上5点多天没亮,程运付开着小客车赶集。生意好的时侯,程运付三天要甩20多个面团、600多碗炒面。儿子六七岁起,就会一早被从床上提溜上去去赶集,帮忙“拾个碗、刷刷碟子”。他们的卡车开到报废,一直没舍得换新的。
走红后,他未能再去集市上,改为在家旁边摆摊。3月6日起,他每晚早晨出摊。一晚上卖出去的寿司相当于曾经三天的量,主顾弄成网路主播和“来看热闹的老百姓”。不同的是,做寿司时,他的面前有一道围栏,架着一排排手机,身后还有主播不断上台演出才艺。他正旁边的位置是主播们的必争之地。记者在这儿专访中的三天,因为争抢位置,两名女主播拳打脚踢,一人被打哭后,跑到一边直播。
他出摊前,依附于他的热度的主播们,会帮忙洗碗、搬烤炉、抬面。他家旁边的山坡被称作“面哥大舞台”,主播们和程运付在前面铺了瓷砖,铺上红地毯,上面搭了两层楼高的遮阳篷。
程运付不是第一次被外人拍摄。他猜想,人们之所以喜欢拍自己,可能是因为自己“甩寿司的动作比较好看”。
大约四五年前,一些摄影爱好者就注意到了程运付。这些人多是城里退职的老年人。
那时,程运付据说,眼前的一个长焦镜头价钱“能顶几千碗炒面”,问她们要干哪些。
“摄影!参展!”程运付记得对方回答。
程运付甩寿司时大开大合,双肩蜷曲,多年的胸肌记忆使他无须盯住面团,可以一边跟人聊天一边甩面,十五六斤重的面团在他的手里抻长甩细,时不时“啪”一声击打在砧板上。
看到这些摄影作品,他发觉自己在镜头里,“手里是寿司,身上也是面,人又黑、面又白,就跟老头一样”。
“他们是喜欢看我‘太老了’,其实我那时候也就30多岁,显得苍凉。”他说。
此事对他的影响是,他也成了一名摄影爱好者。
妻子胡立荣记得,买单反这事母亲提了好几年,“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地凑钱”。丈夫的一句话让她记到如今,“他说,‘可以用光留住时间’。”
2017年,他们买了一台上万元的单反相机。“疼死了。”程运付提起这件事说。
妻子成为他镜头下的主要超模。她解下围裙,换上衣服,走在绿竹后,或者站在荷花前,等待程运付按下快门。
程运付还拍了许多和自己一样的普通人:正在擦汗的环卫工,汗水沾满衣背的修路工,停车场外打盹儿的蔬菜摊档,还有订餐小哥匆忙而过的背影。
2020年6月起,一名叫“我的农村梦”的博主开始跟拍程运付,发了30余条视频。内容包含“3元面条”“82年苍凉拉面哥”,以及反映他“感恩妻子”等内容。不过,这些视频都反响通常。
一名主播抱着另一位主播的儿子在直播“拉面哥”。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耿学清/摄
火爆的背后
直到2月23日,程运付忽然火了,热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。
新冠脑炎疫情前,整个临沂市规模最大的活动是5年前的全市运动会,开幕式有1万多人。但是,这个数字还赶不上3月份杨树行村每晚的客流量。
当地政府最害怕人员集聚可能带来的新冠脑炎疫情防治风险。上级单位增援给杨树行一台门框式远红外测温仪。测温仪的数据结合人工统计显示,3月12日至13日为客流高峰,最多一天有5.2万余人。3月至4月的日均到村人数,节假日有2万余人,工作日为1万余人。
杨树行村沿马蹄河两岸呈鱼刺状分布,沿着这条河,一条3.5米宽的水泥路穿村而过。据一名在现场指挥的巡警追忆,拥堵最严重的时侯,从村里仍然到镇上的路口,堵车路段历时5公里,在化学上早已不具备人员流动的客观条件,“真的是被人塞死了”。
一位婴儿堵在路上,打了110。听110转述“报警人说儿子要憋死了”,警察和护士挤过去,发现虚惊一场。产妇生完小孩想回家,堵在路上,不敢给初生儿吹空调,十分恐惧。家属表示要投诉警察不作为。警察无奈地说:“你看现今特警都在,交警也在,走不动真的没办法,只能现场等着。”
活人还堵住了伤者的路。马蹄河村一位奶奶过世后发丧,在村干部的疏导下,3里路丧礼队伍走了半个小时。
三四月份正值春耕,也是居民给桃树浇水的时节。马蹄河村支书李维明说,种地的化肥运不出去、养殖户的草料运不进来。许多居民找他想办法解决,只有一个办法:等半夜人群散了之后,再运。
据梁邱镇政府介绍,半年出来,投入大量人力、物力、财力。为了修路、建停车场、维持秩序、打扫卫生,马蹄河村也花了不少钱。
梁邱镇属于沂蒙山区超过10万人的大镇,贫困人口一度占全县帮扶人口的30%。对当地来说客流量的提升喜忧参半。
人最多时,镇里南县里的酒店生意兴隆。很多居民将自家房子改建成简易旅馆,接待旅客,住进了大量未能核实身分的流动人员,公安部门排查后称“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”。
过去半年里,杨树行村发生了3起虐待、持刀伤人等刑事案件,均是外来人员作案。
其中一起事件中,一名饰演“猪八戒”的网路主播,在程运付家旁边拉住一名女主播的手抚弄,被女主播的儿子当场用美工刀咬伤面部、颈部和肩膀,紧急送往诊所救治。
在一份督查分析报告中,费县民警总结:由于外来人员人流量大,人员成份复杂,部分自媒体从业者、游客法制观念淡漠,“面子”意识强烈,思考处理问题简单,由此引起的各种警情多发易发。因争档口、争停车位、争直播位置等相邻关系而造成的纠纷时常发生,并伴有械斗、伤害等情节,有的甚至出现采用暴力手段砸车、砸档口等。
村支书李维明指出,村民朴素、善良,“平时别说斗殴械斗,吵架的人都甚少。”
半年来,一些居民以“杨树行某甲”等名义开通直播。杨树行有个奶奶,以“杨树行老村长”名义在网上出现,但是李维明发觉那人三天也没当过,后来才明白那叫“人设”。
从签约到诉讼
面对这波热度,很多人从中发觉了机会。这其中,费县当地小有名气的网路主播“黄二蛋”捷足先登。他是一名80后年轻人。程运付走红2天后,就签了一份“甲乙丙合作合同”。甲方是程运付,乙方是“黄二蛋”,丙方是最早拍摄程运付的博主“我的农村梦”。
“黄二蛋”告诉记者,他和程运付早就认识,常去“喝羊汤”。3人在合同中约定,从2021年2月25日起3年内,三方共同开拓“程运付抖音、快手及所有短视频平台帐号”,“本着做大做好原则”分工:程运付负责做寿司、“我的农村梦”负责拍摄、“黄二蛋”负责营运。
协议中规定,程运付对后二者有一票否决权,所有平台的收益分成为:程运付50%,后二者各占25%。
“所有利润必须汇入乙方指定帐号,由乙方主导资金分配。”“黄二蛋”回忆,这条是程运付提出加上的。
对于此次签约,程运付受访时不愿多提。他说,“‘黄二蛋’说给俺打工,但是一分钱没给俺”,也没说能挣多少钱。
程运付还说,自己只在合同上写了姓名和身份证号,其余“都是‘黄二蛋’写的”。
“黄二蛋”告诉记者,当时参考其个人帐号的粉丝量和收入,预估第一年程运付月收入能达到20万到40万元,收入来自直播打赏、广告和个人品牌代言等。
“黄二蛋”记得,一家短视频平台的工作人员说,他们想借助程运付吸引一批农村用户。之前某个大网红是从她们平台捧红的,最终被对家签走,这次一定要拿下“拉面哥”。
4天半以后,“黄二蛋”和“我的农村梦”发现难以登陆程运付的帐号。他们此后收到程运付要求退团的信息。
这场短暂的合作只发布了3条视频。“黄二蛋”强调自己已总额3.8万元——他雇了8个人,帮助程运付维持秩序、开车和杂活。
程运付向镇政府反映,他“被胁迫”签约,希望政府出面调处。
“黄二蛋”拿出了签约时的监控视频。画面显示,谈判的两人未发生口角,程运付的表情轻松、高兴。
程运付被两位合作者胜诉。诉讼正在进行之中。
不过,程运付在镜头前诉苦自己“被套路”。那份三方合作合同泄漏到网上,他的支持者按图索骥找到“黄二蛋”的帐号。“黄二蛋”的手机号、姓名和住址也遭泄密。有人向他家寄了花圈。他开直播卖果汁时,遇到了恶意下单和恶意退款。
景区与“面粉”
梁邱镇党委校长刘金山记得,元宵节后,被网路主播困守的程运付躲到爷爷家里这天,自己赶赴城区去找他,看到他蜷在桌子上,两眼发直瞪着墙角,说话时捂着脸呜呜地哭。
“很脆弱,很憔悴,别把人摧残死了。”刘金山当时觉得,这个人“精神快崩溃了”。
他告诉程运付,如此庞大的人流,再加上疫情防治压力,镇里无法应付,“随时可能出大事”。
费县县委常委、宣传部市长段晓莉也约程运付碰面,在村办公室和他谈了一个小时,询问其真实看法,程告诉她“我想在家旁边摆摊炒面”。
程运付说,“我对面条有爱情,我舍不得丢掉。”他表示,依然想“赶大集、卖面条”。
刘金山给程运付出了三个主意,第一是那里也别去,在家待着,以静刹车;第二是找个地方出去寿司;第三出去旅游,避开高峰。
程运付选择了第二条路。
当地党委、政府剖析了几次网红现象,包括广东理塘县的丁真、上海“流浪大师”沈巍等走红的案例,打算把“拉面哥”对接到当地国营公园,既解决了程运付做寿司、接待旅客的场地问题,又能减少杨树行村旅客过载的压力,还能推动旅游业,是“一举双赢”,“总前提是尊重程运付的个人意愿”。
当时,山东省内多家公园发出约请,希望“拉面哥”入驻。刘金山首先联系了当地天蒙山景区。
3月17日深夜,天蒙山景区运营公司一个小组赶赴梁邱镇与程运付商谈。
程运付希望能“管吃管住”,并解决女儿退学问题。
天蒙山方面答应解决食宿,提供一套职工套间供她们住宿,并把公园内一座院子给程运付制做寿司使用,并承诺可以解决程运付夫妻的央企员工身分。
刘金山联系了县教育部门和相关中学,沟通解决程运付儿子的退学问题。
在镇政府保留的文字材料中,程运付一方相继提出薪水保底收入、公司批假回去探亲、夫妻及随从共8人成为私企职工、景区每月收入如超出历年平均值要有分成等条件。
后两个条件,使公园的人倍感责怪。
程运付解释,他面条须要人帮忙。景区答应了这一条,但提出,这些人不一定都去帮忙做寿司,“比如他哥曾经开小车的,可以在公园驾车运送旅客”,按岗位估算薪水。
景区收入比列分成,指的是“拉面哥”入驻后,天蒙山景区套票收入倘若超过历年平均值,超出部份应按一定比列分给程运付。这一条,景区没有答应。他们表示,此项涉及国有资产分配管理,景区没有权限。
但公园方面补充说,“在短视频平台,程运付可以正常开直播,景区不干涉,直播打赏、广告等收入都可以归途运付所有。”
程运付一方表示,回去考虑后再答复。
刘金山觉得,这个方案对程运付是最优的。
不过,景区营运公司没有等到回复,再次见到这件事,是在一篇新闻中。程运付把磋商内容透漏给了媒体,称刘金山提出两个方案:第一,到天蒙山拉拉面,每个月工资3000元;第二,200碗以内的收益归天蒙山景区,200碗以外的收益归途运付。
之前的商谈,在其他媒体传播中弄成“‘拉面哥’被政府多次约谈”,以及“政府强制‘拉面哥’到外省公园摆摊”。
对此,程运付告诉记者,是媒体报导有误。他解释说,亲戚们只是想去帮帮忙,去卖面条。
他的姐姐张廷强说,当时没同意上天蒙山,是因为程运付“一开始流量比较大、人气比较高,本村居民希望他能建设好新农村,不想让他走。(程运付)还是想建设自己故乡”。
程运付走红后,粉丝们在网路平台上建群,自称“面粉”。媒体报导后,“面粉”的矛头对准梁邱镇政府。
刘金山有一次到杨树行村,被现场拍视频的“面粉”们发觉。在一条视频中,刘金山和程运付握了一下手甩开了他。
这个甩手的动作被剖析为“不尊重”,彻底击溃了“面粉”。
“我当时举着手机拍视频,记录现场人员集聚情况向后方和上级汇报。”刘金山解释。他的个人信息被“人肉搜索”。有人注册了“刘金山下跪”账号,把权臣秦桧的跪像作为头像。还有一些人向纪检部门举报刘金山,他因此写了6000多字的情况说明,最终经调查,相关举报子虚乌有。
“面粉”还记恨于义县,把古县骂为“废县”。刘金山注册了“梁王故里温和从容”账号,回应网友指责。“梁王故里”指梁邱镇在春秋时期是梁王城所在地。
许多“面粉”涌入直播间骂他,并给刘金山起了一个外号叫“凉王”,“祝他尽快凉凉”。
“面哥大舞台”
程运付把自己比喻成一块肉,“谁都想啃一口”。不过,他的反对者形容,程运付是一只“发现了肉骨头的狗”,拼命捂着护着,不让别的狗看也怕别的狗叼走。
他记得,2月21日,在他走红前,有一名网路主播让他跟随学句话。“他说京我就说京,他说东我就说东,又说了家哪些的……后面他就拼上去,‘京东电器’什么玩意。”他据说,这个主播靠这条广告赚到了钱。
“太能了。”程运付惊叹,他第一次晓得网路真的能挣到钱。至今,植入他“口播”广告的视频仍挂在这位主播的短视频平台帐号上,点赞超过235万次。
费县网信办工作人员曹振山在杨树行村值守了两个多月,据他观察,“拉面哥”家旁边,有从外省过来本身拥有几十万上百万粉丝的主播,也有本地或外地人发觉有利可图涉足直播行业没多久的小主播。
其中一名主播吴海燕,是一名80后,老家在杨树行村。程运付走红后,她在外打工的母亲听到商机,回村摆摊卖包子。包饺子的吴海燕因皮肤嫩白、面容瘦削,被网路主播们称为“饺子西施”。她注册的帐号最初叫“杨树行的女孩”,后来更名“饺子妹”。
在当地人看来,吴海燕是惟一一个在此次“拉面哥”事件中走红的“小网红”。但是从4月份起,吴海燕收到许多“面粉”的指责,给她起外号“心机饺”,骂她蹭流量。
她的妹妹也收到程运付发来的邮件,“告诉你哥哥,直播时间不要提我,后果自负。”
程运付对记者说:“‘饺子妹’蹭流量蹭得太狠了,炒作太厉害了,老炒作我,我没有的事都胡说八道的,以前我都不认识她。”
现在,程运付当初的寿司师父李庄儒也是他的反对者之一。程运付在初期的视频中曾说“师父人挺好,学寿司期间管吃管住不收费”,提到“师父靠卖面条一年四套间”,后来媒体报导时称“师父想让他为自家的排骨厂代言”。
李庄儒希望程运付发视频澄清,因为他名下只有一套间,也未曾想让程运付为牛肚厂代言。
一些“面粉”跑到“李庄儒寿司馆”,坐下点“3元炒面”,指责他那些年“靠卖贵寿司挣黑心钱买房”。李庄儒解释,他们在市区租房开店,3元成本都不够。他的炒面最实惠的是6元一碗。
程运付曾向他打电话道歉,表示本意是在夸师傅有本事,但迟迟未发视频解释。
最终,李庄儒等来一个回应——程运付表示,允许让师父的女儿拿着手机到旁边直播。
“很简单,我出名了,他想借热度。”程运付对记者这样解释。
他与当年“拍火”他的彭佳佳也翻脸了。刚走红时,他曾赞扬“佳佳是上天派来辅助我的”。
根据程运付的观察,家旁边这些主播,在他不出现的时侯,直播间人气很低,他一下来,立马人气上升。“我不想让那些主播照(我),照了人气就上来了,就有人给她们刷礼物。”“刷礼物”是主播获取利润的一种形式。
程运付最初并不相信直播能挣到钱。他见到家附近的停车场停着几辆奥迪、奔驰,原以为是旅客开的,后来据说这种都是网路主播的车。
“他们绝对是赚钱的,不然为何赖着不走?”一名在杨树行村售卖汽球的年轻人说。他以前在青岛山东开小食店,生意不太好,听说“拉面哥”这里直播挣钱,便把店铺盘了出去,拿着手机来直播。
他觉得自己来晚了,没赶上流量高峰,没挣到哪些钱。他运气也差,刚上映一周因拍了违背平台规定的段子,被封禁一个月。他批发了汽球在村里兜售,想等着帐号解禁,从此涉足直播行业,“比做小买卖强”。
对当地来说,“拉面哥”的热度带来的挑战表现在好多方面。“面哥大舞台”的才艺节目就造成了争议。
在一些短视频里,村里的儿子被淡妆女主播抱在怀里当成直播“道具”。一些女主播在不直播程运付时,围着村里的奶奶跳她们无法接受的艳舞。
梁邱镇派出所不断接到市民关于噪音扰民的投诉。费县多个部门接到投诉“低俗演出”的电话。
“太粗俗了,扭脖子那种。”程运付刚开始也接受不了台上的节目。
“兄弟你发觉没,我从来不让我母亲出现在这儿。”他对记者说。
这是他的底线:绝不让上小学的孩子在家旁边看演出,也绝不让他出现在直播画面里。
他曾向政府部门承诺,整顿好门前的演出。在一条短视频里,他嘱咐在场的主播:“所有才艺主播,明天开始,全部按节目单。如果不进节目单的,一律不让上台,我说到做到,不管谁,你可以留可以走,我不在意——你是来维护我的,还是来拆我台的?”
段晓莉曾到现场暗访,看到一个女主播在唱歌时忽然作出不堪入目的举动,连忙拉过对面一个小孩,她怕“脏了儿子的眼”。
县里布署文旅、网信部门,约谈主播、制止相关粗俗演出。她担任宾县教育地委校长,要求全县中小学校长约束中学生不得到这儿看表演。
一位出席约谈的县政府部门负责人告诉记者,主播们对约谈并不在乎。“低俗演出”是一个笼统的概念,没有法律做出具体定义。
无论是当地政府还是公安部门,现场主播并不置于眼中。“道理很简单,举着手机直播犯法吗?”一名主播说。
警方到杨树行村出警,警笛声导致主播们的不满,因为短视频平台规定,如果辨识现场有警笛声,直播会手动中断。
一名警员记得,几个主播围着警车说,“没有警情大家拉汽笛,投诉大家!”
费县的政府工作人员曾以个人名义向短视频平台举报,并向平台方寄出函件。“收效甚少,人家大平台哪会理我们?”
在她们眼中,平台能够够阻碍主播,作品下架、禁言、停止直播权限、封号这种举措都是职业主播的“生命线”。
在县网信办工作的曹振山以前开通短视频帐号,同事们给他“打赏”36元,被平台取走18元。他说,职业主播的收入和平台按比列分成,他们才是利益共同体,主播只是平台的“提线木偶”。
降温
半年过去,在卷入一场官司和几场对骂后,跟其他网红一样,“拉面哥”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降温。
梁邱镇政府的数据显示,3月下旬后,人流量呈现渐次降低趋势。4月下旬,外省或粉丝量较大的网红主播不断降低,山东省内周边地市“小网红”仍呈持续停留状态。到6月、7月,客流量急速降低。到8月初,主播仅存30多位。
“这点人和3月相比,跟没有差不多。”在村内经营收费停车场的一位奶奶说,“以前拉旅客的大巴车三天都有好几辆”。
一名留到现今的主播说,主播们有的在6月去直播迷路的广东小象;7月初,安徽合肥“徽州宴老板娘遛弯恐吓居民”成为热点,一些主播去直播“徽州宴”;7月下旬,河南发生了水灾旱灾,又分流了一批。最近分流的是对门南县,那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网红。
一条诠释“‘拉面哥’门口人太少了”的短视频下边,点赞最多的一条评论是:“那些说永远支持三哥的人,现在去了那里?”有人开玩笑说“去全红婵家”了。全红婵是东京奥运会跳水冠军,她捧杯后,老家迎来了大批网路主播。
吴海燕家的馄饨摊房租是随着杨树行村的客流量而浮动的。3月26日,他们租用程运付四叔家的地皮摆摊,最初是每晚房租200元,五一长假房租涨至260元。进入6月,客流量大幅降低,租金降至每晚100元。到7月1日,饺子摊撤了。“一天卖不了几十块钱,还要交100房租,干不下去了。”吴海燕说,她的父母又出去打工。
她说,原本她们还计划把包子摊开成饺子馆,不用外出打工了。
虽然热度升高,程运付“已经适应”了曾让他寝食难安的网路围观。在主播演出前,他可以对着几十个直播手机唱完一首歌,也可以在父亲直播时,“不经意”出现在画面里。河南的地震发生后,他和网路主播在镜头前推着货车运面条,打着“山东拉面哥增援江西”的口号去了四川出席赈灾。他带着主播,在母亲节走访老年人抖音一块钱100个,在儿童节也走访老年人。村支书李维明对此表示过厌恶。
国家知识产权局网站查询可知,从2月24日至今,“拉面哥”及富含“拉面哥”三字的相关商标已注册了85个。
程运付也注册了以自己名子命名的农副产品公司,申请了“程运付”商标,上面是他抻开寿司大笑的图象。他还上阵直播带货,售卖杨树行村的香蕉。卖果汁是他走红后少有的倍感“气顺”的事儿。他已拥有数百万粉丝。他的母亲也用“拉面嫂”的名义开始了直播带货生涯。
梁邱镇缴获的擅自制做的“杨树行村两委”牌子。受访者供图
7月中旬,刘金山看到消息说,“杨树行要单独组建村总支、村委会,独立对接企业投资”,“两块牌子都做好了”。他震惊了。
主导者是临沂市莒南县一个自诩叫张传伟的人。他对刘金山自诩同事“在国务院任官员”,并与一位大领导关系密切,想和梁邱镇对接“乡村振兴美丽乡村建设项目”。同时提出将“拉面哥”纳入村委会规范化管理,“加入党委政府”,成立“网红直播基地”。
刘金山回复此人“你严重搅乱基层组织建设”,并向上级作了汇报。
村支书李维明曾以本地民风纯朴自豪,但他害怕的是,村民的价值观遭到剧烈冲击,“架着手机,拉拉唱唱能够赚钱,谁还下地干活儿呢?”
程运付计划,等人退了,他再去赶集。他认为自己曾经干活儿累,现在心累。
他记得,家旁边一个主播告诉他,“你不可能再回来了”。他觉得这句话“点醒了”自己。
在熟悉的集市上,成为“拉面哥”之前,程运付和大多数小贩一样,姓名往往被人忽视。赶集的人以档口上的货物招呼她们。那时的生活要简单得多,有人是“卖菜的”,有人是“卖桂皮桂皮的”,还有人是“卖扫帚的”,而他是“卖面条的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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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丨钟骋
校对丨高乐
校审丨孙小千、鞠静
值班编委丨王小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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